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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清】桐城何永绍《龙眠游记》

龙眠十数里皆山也。有山则有溪,其扆山之侧而夹于溪之滨者,巨族之园林亭馆居其半。其最著者左氏之蜀厂、越巢、九峰,孙氏之椒园,姚氏之桃花洞,则皆如王右丞之辋口庄也。次则若媚碧泉、若青布潭、若方家馆、若别峰、若碾玉峡、若宝山,皆采足以尽溪山之胜,然各分龙眠之一,亦可以逍遥而共乐也。昔李伯时作山庄图,使后之入山者信足而行,自得道路,见山中泉石草木不问而知其名,遇山中渔樵隐逸不名而知其人。东坡曰,此其天机所合,无所强而自记也。

予于龙眠,心焉慕之久矣。今年春,四明张子衮望来邑中,日聚吾徒,谋所以游之,讯于同人曰:“使吾先其胜者,当从蜀厂始,然后历越巢、媚碧、别峰、方氏馆诸胜而后已焉;使吾先其远者,当从椒园始,然后历别峰,入桃花洞,下碾玉、宝山而归焉。”同人曰:“先其近者。”于是携酒及棋,挈榼提壶,为春山十日约。

是日,雨止初晴,莺声正细,及蜀厂,厂固左眠樵先生三都旧馆也。植楹三间,老梅交映左右,隙地半疏成圃,圃外则皆种竹,遂掘土取笋作羹而食之。相与坐长松下,沐清风眺野水,水源于溪,流于涧,涧之右即越巢。越巢较蜀厂当溪之口,然苍苔古木鬅鬙于山之巅,轩槛半属新构,越巢际高豁处,属龙眠出入之路,书声出屋,樵唱时来。左子听颼飀之响,作潺湲之歌,引杯于涧而流之,虽古曲水何以逾焉!稍深,历青布潭,潭澄浩碧,壁叠深蓝。因同坐石上濯流泉,惆怅忠毅公读书旧地,惜乎其未有葺也。

再进陟媚碧泉,泉可陟乎?媚碧者,署山之别业,曰“媚碧也”,而泉出其下,故取而名之。媚碧扆山之腰,仄径折入,乃得至,至则望溪光如溢林木。同人曰:乐乎!予曰:此太冲所谓山水有清音也!

因进过方家馆,馆名泻园,临小溪,跨独木桥,宅内多种桐柳槐榆之属,田夫牧竖,日夕卜阴晴以为乐,尘喧不闻矣。更进,上别峰。别峰者,禅院也,吾家文端公创辟之处,址当山之凹,四望层峦叠嶂,环列拱峙,静若太古,时闻老僧经梵声,因留信宿,采笋蕨,供脱粟,略浮生而话焉。

张子曰:“近者毕矣,远者如何?”乃谋取路,入椒园,上九峰,观桃花洞,历碾玉峡、宝山而归焉。于是由别峰而下,弃山径,从石马潭过白沙堤,入椒园,椒园地宽,衍有楼阁亭榭,点缀极工,司马孙馀庵先生房也,命名椒园即辋川椒园同意。有虬松古木、四时之花、三春之茗,有僧舍、有药畦,宅旁多种桐子及丛桂。过而宿之,如在竹里鹿砦间也。侧行,则九峰矣。九峰以松胜,深林密篠,绿树重阴,敞以书舍,静以禅室,清流泝其趾,崇峦峙其巅,一椽一瓦皆有幽致。左子橘亭筑之可以隐矣。他若桃花洞,非此路之可达也。

复取道至龙眠口,过大溪而上,直行六七里,逾岭将至,见春山一路绯红若锦者是也,姚给谏之别馆,林木内帀,岩壑外護,晨雾夕岚,紫绿万状,是殆别有天地非人间。再归及大溪侧,沿山而东为碾玉峡,方司徒公之旧迹今不复振矣,然瀑布如练,寒潭映月,千年不改,诛茆立亭,以赏以燕,直可作匡庐五老观。

再归,及大溪侧,沿山而西,为宝山。宝山者,何誌禅隐也。赵中丞菟裘之地,又山多玉树数十株,春来花开如玉色照耀,入其中者愧形秽矣。如是者七日,游乃止。

张子曰:“龙眠之胜尽矣!”予曰:“否,龙眠山溪奇秀,又有东西二区,深衍可数十里,即一邱一壑,雅有幽致,但游者惟论天机之所赴,不论藜筇之所经,若穷摉(搜的异体字)极讨,即如裴王当日在辋川,各赋二十绝句,犹不可尽。使得李龙眠画山庄之意,虽一幅中而泉石草木之趣,渔樵隐逸之情,亦无不具在目前也。山与溪可易言尽哉?”于是同人各赋诗即事而归。

特为记。
 


何永绍,字令远,号存斋,今属于安徽省桐城市,清康熙间县学生,爱好古诗文,好游历。与李雅同编《龙眠古文》。著有《宝树堂诗文全集》、《龙眠游记》1卷、《游浮山记》1卷。

李雅,字士雅,号芥须,今属于安徽省桐城市,清代生员,授江西崇文县教谕。晚年筑东皋草堂于东郭外,与友人何存斋、潘河墅编《龙眠古文》24卷。



乙未冬晨读何永绍《龙眠游记》感赋
文/龙眠寒柳
最爱龙眠山水长,桃花洞隐姚文然。1
九峰橘亭左国治,玉峡方公好搴兰。2
啖椒御史三都赋,依稀舟揺青布潭。3
越巢当值清溪口,樵唱时闻有蜀厂。4
河洛频衍游云阁,孔炤高卧祖羲皇。5
读书寥一能寤易,飞泉澎湃密之狂。6
椒园试茶孙司马,胜境俨然是辋川。7
环列别峰禅隐地,直作匤庐五老观。8
辟静层峦似太古,经芃泻园何文端。9
石马潭,白沙堤,朝遊薄雾夕对岚。
柱野赵公爱题壁,合族共聚宝山湾。10
芙蓉披雪堪媚笔,别有天地非人间。11
君指终南何处是,缘溪直上公麟庄。12

 

1、姚文然,江南桐城人,字弱侯,号龙怀,清初名臣、文学家。曾隐居于龙眠桃花洞。

2、左国治,明季名臣、东林魁首之一左光斗从子,左光先季子,号橘亭,其龙眠别业名为“九峰”。

3、方大铉,字君节,桐城桂林方氏第十二世,是方以智仲祖父,因隐居龙眠碾玉峡搴兰馆读书,故号“玉峡”。方以智在《龙眠后游记》中写道:“余生长龙眠,岁徜徉期间......余幼读书处,在寥一峰下......寥一峰之右为碾玉峡。碾玉硖又余叔王父计部公寤歌地也。此地为龙眠最胜,嶙峋壁立,飞泉澎湃。坐其下,耳无雷声,泠然若有所忘。”

4、左光斗,字共之,号苍屿,谥号忠毅,明代桐城人。其城中故居为“啖椒堂”,有励志意。累官至左佥都御史。在龙眠筑有读书别业“三都馆”,后四分为诸子所属。常于附近青布潭操舟。据钱澄之《越巢记》:“并三都馆缘溪而上,倚山临流可半里许,故皆土人居,忠毅公所旁拓而增署者也,而四分之以属诸子,各为别业。”蜀厂即忠毅公仲子左国棅(字子直)的別业,子直号龙眠樵;越巢即忠毅公第四子左国材,字子厚,别业为越巢,因以越巢为号。

5、方孔炤,字潜夫,号仁植。桐城城区凤仪里人,桂林方第十三世,方以智父亲。明末清初著名理学家,在碾玉峡构有读书课子别业“游云阁”。

6、寥一峰,方以智(字密之)在《龙眠后游记》中写道:“余生长龙眠,岁徜徉期间......余幼读书处,在寥一峰下......寥一峰之右为碾玉峡。碾玉硖又余叔王父计部公寤歌地也。此地为龙眠最胜,嶙峋壁立,飞泉澎湃。坐其下,耳无雷声,泠然若有所忘。”

7、孙晋,号鲁山,曾任明大理寺卿、兵部侍郎,椒园为其在龙眠别业,取唐代诗人王维辋川椒园别业意。王维有《辋川集·椒园》诗。

8、9、何如宠,明代桐城人,谥文端。晚年在龙眠别峰筑隐参禅。

10、赵釴,字子举,一字柱野。嘉靖甲辰进士,官至右佥都御史,巡抚贵州。与当时名流陆树声等并称“嘉靖四杰”。龙眠宝山湾村是其别业所在地,曾将全族迁居于此,并有诗云:“天合群峰胜,山崖百折奇。肯教流水去,不遣世人知。”

11、芙蓉,芙蓉溪也;披雪,披雪瀑也;媚笔,媚笔泉也。皆龙眠胜境。

12、李公麟,字伯时,号龙眠居士。北宋舒州人,隐居于桐城城北龙眠李家畈龙眠山庄,曾作《龙眠山庄图》,极尽龙眠诸胜。苏轼、苏辙等曾为该图作记赋诗。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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